【影感】《戀夏五百日》(Days of Summer)

「Tom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，不能把重大的宇宙意義終結成單純的地球事件。巧合，一切都是如此。只有巧合，沒有別的。(Tom因而確信)奇蹟並不存在，沒有命運這回事，事情不是注定好的。」

當賈伯斯的演講稿逐漸被人升格為醒世格言時，我們可以再把話說的更大聲一點、更宏亮一點：「現在一切成就了未來的我。」如果我們不將這些名言佳句畫上一筆、做上記號，並且用螢光筆畫亮一點，我們究竟要如何度過生命中所有的失魂落魄。甚至，如果你夠高竿(心靈導師、政客、名嘴)，我們更能習得這樣基本款、永不退流行的「公式」：因為「你現在所做的任何事都會與你的人生有所關聯」，所以有當我們對人生感到一絲絲困惑時——孩子，不要怕。想想「未來的你」會是怎樣感激「現在的你」：「啊！多虧那時充滿皺褶的我，成就了現在的我。」(如果你記得或懂得把你當時的皺褶樣拍起來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。也許你夠有巧思，我們或許能在報章雜誌上和你眨眨眼。)於是，所有偶然都「注定」必然是我們的命運。奇怪的是，為了未來可以說嘴和想像，皺褶數量和程度最好是比任何人再多一點、慘一點，更可以呈現我與事物的命中注定。

但是，Tom卻告訴我們不是這樣子的。他在戀夏五百日的日子裡唯一學到最重要的事情，只有這個：「一切都是巧合。只有巧合，沒有別的。」我們是否那麼懂得把握「機運」去成全自己的成就？何況又到底是哪些小點在閃閃發光，那些小點可以不要去看？我們又該怎麼捕捉這些契機？如果連契機點都選錯了那又該怎麼辦？而未來的我又該拿些什麼驗證現在的我？

《戀夏五百日》兜了這麼大一圈要說的只有這個：無論是Tom和Summer在一起，或是Tom和Autumn相遇，只有偶然，無關命中注定是否存在。Tom和Summer在交往的時候，由於Tom對情感的不安和期待，對Summer的沒把握，使得他只好拼命去尋找生命裡的小點點(偶然)連結和確認兩人的命中注定。然而，一但愛情幻滅、情感不順、意義不再，這些偶然卻變得什麼也不是，更不用說會是命運。電影最後，如果Tom沒有意識到Autumn的笑容，再多的偶然都是枉然，Tom能得繼續戀夏下去，和Autumn的巧遇還是只能卡在對Summer的悵然。同樣的，如果Autumn不願意給Tom的邀請一次機會，偶然再多都沒有任何意義。Autumn的”Why not”終結戀夏五百日，開啟了Tom五百天外的可能和開始。

五百零一日或許可以很美好，但另一個第一日或許也可以讓人奮不顧身。一切都是或許，一切都是偶然——一切都有可能。無關命運，人的選擇和意識可以讓這些偶然成為自己的意義。

【書感】《海邊的卡夫卡》

《海邊的卡夫卡》我很喜歡，讀了非常多次。最近再一次重讀《海邊的卡夫卡》得到的東西又比之前更多。會再重新看一次，與我最近不斷的在思考「命運」 的存在與否這件事有關。

   小說中，田村卡夫卡從小就被自己的父親預言，他會弒父與母親、大他六歲的姊姊亂倫。田村為此於十五歲的生日時離開中野區，欲逃離父親的掌控和預言的發生。然而，田村的命運卻如同伊底帕斯的厄運，他的逃離路線不斷的朝向預言前進。 

   記得第一次讀的時候，總是希望田村卡夫卡可以躲避他父親的預言(命運)。我以為只要這樣做，那麼就沒有人可以去安排或操控他了，而他就能得到自由。但令人失望的是，和母親亂倫，姊姊性交(即使是在夢中)，殺了他的父親這些事情田村全部都做了，甚至也如同預言愛上了他的母親。這樣的情節和我所想的不一樣。田村的的確確按照預言的指令進行著。我原本期待的是田村可以憑藉著他超強的意志力，不被命運或任何人的擺佈誘惑，帥氣的背離預言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。 

   於是我想，命運這種東西簡直就像上帝的籌碼，神始終是處於贏面比較大的位置，祂彰顯了人永遠無法與神強辯的事實。命運這種東西早已命定，人的處境只有無能為力。即便是巫或乩童好了，他們也是以神的僕人或代言者的身分顯現，人只能尊崇其指示。一旦我們逃離，脫逃僅是換來一連串的厄運，人們必須面對更悲慘的下場並且要有準備踏上贖罪之旅的打算。

   我們不是常有二選一的經驗嗎？一開始我選擇了左邊，非常確定的選擇左邊的選項(或許是一個對象、一種職業、一個我以為可能決定我此生的重要key point或轉捩點)。然而，我突然意識到，或許這正是命運的安排以及暗示。於是，我為了取回人的選擇權，遂而選擇了另外一個、另外一種、另外一方。正當我沾沾自喜覺得我的自我意志決定自己的方向或面貌時，神那陰險、狡猾的面孔卻突然出現了。祂冷諷嘲弄著我：「你這樣的選擇正是我安排的。」語畢，祂離開卻不曾真正的消失，留下的卻是我的選擇—我的選擇？抑或從一開始就只有神的旨意？

「有時候所謂命運這種東西，就像不斷改變前進方向的區域沙風暴一樣。你想要避開他而改變腳步。結果，風暴也好像再配合你似的改變腳步。……你要問為什麼嗎?因為那風暴並不是從某個遠方吹來的與你無關的什麼。換句話說，那是你自己。那就是你心中的什麼。所以要說你能夠做的，只有放棄掙扎，往那風暴中筆直踏步進去，把眼睛和耳朵緊緊遮住讓沙子進不去，一步一步穿過去就是了。」

如果，人真有一個所謂的命運……。

  當命運以隱喻的方式甚至是明著來向你呈現你將被決定的樣貌：你選擇走的每一步都是既定的，像一巨大的沙風暴跟隨著你。即使你欲逸離命運的軌道，卻怎樣都無法甩開。小說明言，這樣的風暴並非與你本身無關，事實上那就是你自己。能夠做的只有筆直往風暴中前進。 

   對我來說，《海邊的卡夫卡》並非純粹討論命運的存在與否，而在於若真有一既定的安排，我們有沒有勇氣去面對和承受。勇敢地走進沙暴中心，經歷一切後穿越走出來。即使身心歷經了極大的痛苦和磨難，我們是否能夠真實地去面對這些過程和最後的結果。然而，這樣的結果卻又有極高的機率是注定好的。深陷於風暴中種種個人的選擇，無論你是深思熟慮、未雨綢繆的抉擇、或是隨心所欲依照第六感也好、甚至是用數隻數隻來決定也沒關係──結果都會一樣。

   那麼「我」到底在做什麼？或者究竟能做什麼？ 

「當那沙風暴結束時，你可能還不太理解，自己是如何穿越過那風暴活下來的。不，甚至不太清楚那風暴是否真的已經走掉了。不過只有一件事你可以確定。那就是從那風暴中出來的你，已經不是踏進去時的你了。對，這就是沙風暴這種東西的意思。」 

   即使在風暴中的「參與」有可能還是使我們無法扭轉命定的結果。誠然，我們或許這一生中根本就無法得知「真正由神決定的結果」會是如何，但是結果卻並非為「我」之所以為「我」。你真正的去面對沙風暴了，不再以任何藉口逃開，誠實面對那只有神知道對你而言卻是未知的恐懼。當你進入風暴中，你看到了事件像是理所當然的「在發生」、「在進行」，僅能完全照著神的旨意和暗示前進。然而，無論你接下來會被丟到哪裡，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或位置，你知道那並非具有絕對的重要性。重要的在於你於暴風中對一切事物的感受，你的心如何看待這樣的沙暴：「既沒有太陽、沒有月亮、沒有方向、有時甚至連正常的時間都沒有。那理只有粉碎的骨頭般細細白白的沙子在高空中飛舞著而已」，並從沙暴中你獲得了只有與你自身有關的獨特經驗和感受。無人真正理解、神也無法清楚了解掌握你的變化和思緒。結果也不再影響你。你的確深刻感受到，踏進風暴前的自己，與穿越風暴中心後走出的你已不再一樣。

寫於2013年2月18日，2014年7月13日修改。